爱情与离愁是词常写的两个主旨。周邦彦的这首词就是两大主旨交织铺陈,极尽其妙。
上片从白天写到黄昏,空间是户外 。“廉纤小雨池塘遍 ”,落笔便是一番凄凄雨景。廉纤,是叠韵连绵辞,形容小雨连绵不断的样子。此句暗用韩愈《晚雨 》“廉纤小雨不能晴”诗意 。小雨洒遍池塘,“细点看萍面 ”。本来,池塘的水面生满了浮萍,故称萍面。现在,词人看那雨中池塘,则是万千雨点,点破了萍面 。看细雨点打在萍面上 ,分明暗示出点开萍面,又自有一番含蕴。尤其下一“看”字,恰好体出体现了词人此时此境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状。那雨点打破萍面 ,也点点打在愁人的心头上。“一双燕子守朱门 。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。”雨,连绵不断,故一双燕子守住朱门不飞 。燕子不飞 ,其苦闷情状可想而知。这意象 ,极富于象征意味 。它与下片的“一窗灯影两愁人”遥相叠印。歇拍又与起句遥相呼应,小雨连绵已久,天昏地暗,所以比起天晴日子就更容易黄昏。言外之意是只觉得光阴比起寻常时候过得特别快,很快就进入了黄昏。
下片转写室内。“宜城酒泛浮香絮。”宜城酒,是汉代的一种美酒 ,以产于宜城(今属湖北)而得名。词句化用《 周礼·天官·酒正》“泛齐”语及郑玄注文 。郑注:“泛者,成(指酿酒成熟)而滓浮,泛泛然 ,如今宜成(城)醪矣。”《周礼》“泛齐”为酒的“ 五齐”(泛齐、醴齐、盎齐、缇齐、沈齐)之一,郑玄注又谓醴以上尤浊,盎以下差清,则“泛齐”是浊酒了 。“泛 ”即酒面的浮沫,诗词中常说的浮蚁。曹植(酒赋)提到“ 宜成醪醴 ”之后又说“素蚁如萍 ”,晋张载《酃酒赋》更形容它“缥蚁萍布,芬香酷烈”,则此酒又是极香的,即词所谓“浮香絮”。此时酌此美洒竟为的是“ 细作更阑语”。更阑,即夜尽时分。词境至此,已从黄昏绵延将至天明。词情也大抵揭开了内蕴。词中的一对主人公,相对美酒,情语绵绵,直至夜尽,这番极隆重极沉挚的情景,正言话别场面。那美酒,正是情人为饯行而设。打从黄昏之前,直到夜尽时分,情话絮絮犹未能已,时间不可谓不久矣,两情不可谓不深。然天快亮了,如此“相将羁思乱如云,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 。”相将,是宋时口语,这里意为相共。羁思,即离愁别绪(羁指作客异乡 。思这里念去声 ,作名词用)。原来天将拂晓,男主人公就要启程了。此刻,他们共同感到的离愁别恨,已撩乱如云,将不可顿脱。油灯下,窗户上,映着两个愁人的影子。这意象,正与上片那一双苦闷的燕子的意象,遥相挽合。即将到来的寂寞渐已爬下心头,不仅离愁别绪撩乱如云而已。如此结句,尤可玩味 。“又是 ”,则两人已不止一度尝过离别的苦味可知;“一窗灯影两愁人”,挽合从黄昏前到更阑后的廉纤小雨,此情此景格外凄恻哀感。
这首词 ,感人处在于情感的朴实沉挚 ,与之相应,词人并未使用他所娴熟的一些技巧。他只是以直笔将两个有情人临别前夕的绵绵话别一往平铺,既朴实,又深沉,别具一种极厚重的感人力量。